欧阳予倩是中国话剧运动史上很老的一位戏剧家，又是我们中央实验话剧院的院长。和他在一起我们所受的教益很难用语言来叙述。现只简单谈谈他在创作《黑奴恨》过程中的一些情况。

（一）

1907年，中国最早的话剧团体春柳社在日本正式演出第一个剧目《黑奴吁天录》时，欧阳予倩就参加了那次演出。那时他还是一个19岁的青年，演的是美国绅士解尔培的儿子小乔治。春柳社的一群知识青年选择了《黑奴吁天录》作为中国话剧第一次正式公演的剧目，是为了反对民族歧视，号召国人独立自强，这正反映了当时客观的要求。中国话剧运动从一开始起，就表达了人民的愿望，就和人民的斗争相结合。这个戏演出后，从上海起就产生了许多话剧团体，话剧便在中国各地流行起来。欧阳予倩参加了这个戏的演出之后，也就终生从事戏剧工作了。

1957年，当纪念中国话剧运动50周年时，有人提议排演《黑奴吁天录》作为纪念性的演出，并想请欧阳老主持这工作。因为，50年来他一直坚持在戏剧工作岗位上，在话剧、戏曲、戏剧教育方面辛勤地劳动着。他写了许多优秀的话剧和戏曲剧本，在舞台上创造了许多动人的艺术形象，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著述了戏剧和舞蹈方面的重要理论，培养了许许多多人才。在这时候由他来重新创造《黑奴吁天录》，自然最合适了。当时欧阳予倩也曾构思过《黑奴吁天录》的剧本，因为春柳社在日本的演出本已经找不到了。那次演出据说只有5幕·把原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中的宗教思想洗刷得干干净净，戏的结尾是以一群黑人奴隶杀死追兵、取得胜利而结束，汤姆在最后一幕也和黑人奴隶一起逃走了。那次演出和斯托夫人的原著出入很大，等于一个新创作。欧阳予倩在1957年构思的剧本，和春柳社演出的剧本又有很大不同。我和剧院的同志们还听他谈过两次剧本构思，后来因为其他工作，这事情就搁下了。

（二）

1959年，正当非洲的民族解放运动高涨时，欧阳老的心情很激动。我记得我到他书房去时，常常看见他伏在桌上看报纸，当他看到美国黑人受虐待、受歧视，看到白人惨杀黑人、殴打黑人的消息时，他把报纸递给我看，气愤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当他看到非洲人民解放斗争的胜利消息时，他又象孩子似的欢喜。他严肃地说：“《黑奴吁天录》还有它的现实意义，应该好好搞一下！”那时，重新创作《黑奴吁天录》的思想已经在他心中逐渐成熟了，不久，他就到小汤山去写剧本。这个10场大戏（后来改为9场），一共只用了10天工夫就完成了，剧名改为《黑奴恨》。这个戏人物鲜明、语言简练：作者酝酿了很久的思想已经化为活生生的人物形象，在我们眼前展现出来了。善良的汤姆，勇敢的哲尔治和薏里赛，温柔的薏麦苓，美丽而智慧的凯西……这些人在奴隶主的重重压迫下没有屈服，他们顽强地站立了起来！他们不屈的意志、宽厚的胸怀和高尚的人格，是那些奴隶主所不能理解的。他们所受的不公平的待遇，也是惨绝人寰的，这一切都是对美国不合理的社会制度的无情揭露与控诉。这个戏既不是斯托夫人的原著·也不是春柳社演出的剧本，这是欧阳予倩的新创作。每次演出，在观众的阵阵掌声中，我好象又看见作者手里拿着报纸，愤愤地说道：“《黑奴吁天录》还有它的现实意义，应该好好搞一下！”是的，过去每当他说这话时，慈祥的笑容收敛起来，目光是严肃的，那时创作的火焰正在他心中燃烧着。这火焰化为语言，化为形象，传达出中国人民的意志与思想一一反对种族歧视！反对阶级压迫！中国人民也永远以自己的行动来支持被压迫国家的民族解放斗争！

（三）

非洲的友人来看《黑奴恨》时很是激动，我从他们互相谈话的语气和表情中，看到了我们共同的愿望，了解了他们的心情。有一次几个黑人兄弟来看戏，散戏后他们长久伫立在剧场门口，不肯离去，最后演员们出来和他们见了面。他们向演员表达了自己的愿望，他们希望能把这个戏送到非洲去演出，也希望能把这个戏拍成电影。是什么力量使观众受到了感染呢？作者在《黑奴恨》的后记中这样写道：“现今，在美国，黑人还是受到严重的歧视和压迫。黑人的生命财产、基本人权都无保障。殖民主义者蹂躏非洲惨无天日，可是非洲的劳动人民也和其他殖民地的人民一样，已经觉醒，掀起了蓬蓬勃勃的民族解放运动，使帝国主义者手忙脚乱，浑身发抖。但他们决不甘心就此放手，还在一面施用阴谋诡计，一面肆意屠杀，还有就是甜言蜜语的欺骗。我以对被压迫者的深切同情，对殖民主义者极端愤慨写了这个戏。”

作者对被压迫者深切的同情，对殖民主义者极端的愤慨，正是这种思想感情，感染了观众。

我把黑人兄弟的话转告给老院长时，他已在病中，但是他又在构思一个揭露美帝国主义的剧本。当他给我们讲述新的构思时，他的幽默，他的天真的笑容把我们逗乐了。这是揭露美国虚伪的民主制度、伪装的自由平等的一个讽刺剧。当我到医院去看他时，他又谈起这个剧本。他谈话时是那样乐观，使我感到他象还有无穷的生命力，他还能为祖国和人民做许多事情。他有创作计划，这些作品在他心中已酝酿成熟，他对剧院的工作、对剧目的建设，对导演表演艺术的提高有一套完整的想法，他对戏剧和舞蹈的研究也正动手，但是疾病竟这样快的夺去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