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3-06 来源:南杰文化 编辑:晓秋
顾仲彝 欧阳老和我有将近四十年的交往,共事的关系,他是我最真挚的朋友,也是我最亲密的导师。他一生所走过的道路是我们旧知识分子最光荣的道路,也是唯一正确的道路。回想起来,他不但在思想意识上,在戏剧业务上,在治学方法上,在待人接物上,他都给我很大的影响。我走上戏剧的岗位,坚持这个岗位,是和他的支持和鼓励分不开的。四十年中我和他共事有好几次,通信来往一直没有间断过。他虽然现在离我而去了,但他仍然是我的导师,我的学习榜样;我打算用更好地学习他的具体行动来纪念我的亦师亦友的欧阳老。就我记忆所及,我想在这里谈谈我对他的认识和体会,也就是我今后要更好地学习他的几个方面。 欧阳予倩主持广东戏剧艺术研究所 首先,他的追求进步,追求真理的坚定毅力和始终不懈的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大家知道欧阳老出身于封建官僚的大家庭里,在青年学生时代他过着优越富裕的官家子弟的生活,私费留学日本多年,但他勇于接受当时的新思潮——资产阶级民主思想,在日本参加春柳社,参加民族革命运动,回国后他从事新剧工作,虽然他家庭竭力反对,但他毅然决然学戏演戏,最初过着极其艰难困苦的生活。他夫人韵秋同志也是名门闺秀出身,精通诗词,但她支持丈夫叛变家庭,同甘共苦,真是值得敬佩的。我初次认识他的时候,他正在上海天蟾舞台演出京剧,红极一时,名震海上,但他并不以此自满。演剧之外,竭力从事革命话剧和京剧改良工作,编了不少反帝反封建的新本。大革命期间,他舍弃演剧生涯,专心从事革命;大革命失败后,他从事电影工作,从事戏剧教育工作,在广州办戏剧研究所,培养新的戏剧工作者。他东奔西走,筹资办学,时南时北,生活极不安定。他参加民主同盟,参加反蒋介石的福建人民政府,因而几次受到反动派的迫害和驱逐,流亡国外一个时期,但他从不灰心。抗战开始时他正在上海从事京剧改良工作,办剧团,日寇扬言要绑架他,他于是不得不匆匆离开上海,辗转香港、桂林、重庆等地。抗战胜利时,他正在广西办省立艺术馆,由于他反对内战,反对国民党卖国政府,倾向中国共产党,被广西反动当局驱逐,只身避难来上海。我记得那时他穷困之至,没有钱租房子,由地下党的帮助,才从联华电影公司借他一笔钱,到了陕西南路某弄堂的三层楼两间房子,一家四口暂时安身。但在上海他的积极的政治活动,又受到反动派的注意,不能不去香港避难。他一生为了进步的事业,颠沛流离,倍尝辛酸,在追求进步、追求真理的知识分子中是极其典型的,尤其在抗战前后直到解放,不知走了多少地方,搬了多少次家;刚刚住定下来,一会儿又得迁移或出走;毁家兴家,不知几度反复;颠沛困顿,有朝不保夕之势。但他始保持乐观的态度和旺盛的战斗精神。他跟老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笑逐颜开,精神抖擞,从不悲观失望,从不对反动派表示妥协。他讲到反动派卑鄙无耻的行径时候,总喜欢表演一番,绘形绘色,引得满座哄然大笑。他一向关心政治,我和他在香港同居一室的时候,每天早上他第一件事就是看报,看得非常仔细,凡看到反动派的暴行或无耻造谣,他总是拍案申斥,怒容满面,他常常跟我们从报纸的字里行间分析国内外形势,推测今后的发展趋向,娓娓动听,对革命信心百倍,给我们很大的鼓舞。他热心从事一切进步的政治活动,有一时期他的腿走路不便,就拄着手杖出门,凡是民盟、文联和其他进步团体开会,他总是按时前往,从不缺席。他白天在外奔走,晚间回来,还要看报章杂志,直到深夜才睡。他走过的道路是比较曲折的,但他从不安于现状,停步不前;他总是朝气蓬勃,不甘落后。他从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反对异族统治,反对封建残余,反对帝国主义侵略——到新民主主义革命——承认“只有中国共产党能救中国”,反对贪污腐化、勾结帝国主义压迫人民的国民党反动派,一直到为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献出一切,成为共产党员,其间虽然经过了不少艰难和曲折,但总的来说,他的道路是一直在追求进步,追求真理。他的革命热情不仅从来有衰退过,并且愈战愈强,精神越来越旺。他几十年来一直是多难多病,关节炎、糖尿病从来没有完全治愈过,但他只要能起床,总是跟健康人一样工作、开会、奔走、演讲,一天到晚没有空暇的时候。在香港有时一早上有十多批人来看他,他总是强打精神,热情接待,谈笑风生,从来不肯拒绝,或敷衍塞责地应付。有时实在疲乏不堪,他就在座椅上闭目静坐一会,又恢复了饱满的精神。人家他演讲或撰稿,他一向是有求必应;就是在病中躺在床上,他的头边总是一大堆报章书籍,甚至于坐在床上写信写稿,我有时再三劝他休息,他总是笑嘻嘻地对我:“你别怕,我死不了。”我们每次到北京去开会,知道他病了,不去通知他,但他往往在会议中间突然出现了,还怪我们为什么不告诉他。这种忘我的革命热情和工作热情给了我们很大的激励和教育。 顾仲彝受邀为中央戏剧学院授课 其次,他对业务的勤学苦练,孜孜不倦,刻苦钻研,非到学通学精不肯放手,也是使我们大为感动的。他唱京剧青衣,既不是科班出身,也从来没有正规学习过,他主要依靠自己刻苦自学,发奋用功得来的。他的唱,他的表演,自成一派,有独到之处,因此他能在京剧舞台上红极一时,为内外行所赞赏,当时有南欧北梅之称。他的确是得来不易也当之无愧的。他不独精通中国古典文学,诗词歌赋,无一不会,并且能讲能读几种外国文字,也是使人吃惊的。他的日文不用说,是道地的日本通,并且能读英文、法文、德文的书籍,尤其是英文,能讲能写。据他自己说都没有经过正规学习,是自学得来的。他对西洋文学西洋戏剧非常熟悉。他有一个非常值得我们学习的习惯:跟朋友们谈天时,好发问,虚心向别人学习,他记忆力又强,听过了就记得,看过了就背得出来。他和我谈莎士比亚,他能背哈姆雷特的名句,他听你分析,但他也有自己的见解。因此,他跟任何人都能谈得津津有味,乐而忘倦。他做学问,一丝不苟;有时我说大概如此,他却一定要查原书,核对改正,非到完全了解不肯停止。他有时对某一个艺术问题,有了新的见解,他不肯马上肯定下来,写为文章,他一定要在许多朋友前提出来,征求意见,反复讨论,把见解修改了再修改,然后再肯定下来。这种审慎的、科学的治学精神,常常使我非常感动。他好学不倦,手不释卷;他患高度近视,一只左眼眼力又差,看书极不方便;但他并不因此而放松自己。他看到好书乐于介绍,还常常把自己的书送给朋友。我书架上还可以找到他赠给我的一些中外文书籍。 欧阳予倩与顾仲彝在复旦剧社合作排演的《雷雨》 他对戏剧运动和教育后进青年是热心到了极点的,他既不为名,也不为利。我记得 1934年复旦剧社决定排演曹禺新作《雷雨》。那时洪深先生到青岛大学教书去了,这戏又很难排(在上海第一次演出),我就去请欧阳老来担任导演。我当时认为欧阳老不会答应,他在上海工作很忙,自己在搞一个改良京剧的剧团,哪有工夫来为一个学校业余剧团排戏呢?但那时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导演,只好去试试看。哪儿知道,我一提出这个请求,他立刻就答应了,每天坐车到江湾去排戏,一排就是半天或一整天。学生剧团非常穷,没有能力请他吃便饭,付他的车资,更不用说导演税了。他不但要花上一个多月宝贵的时间,还得赔上饭费和车资。终于这个戏在上海正式演出了,得到了广大群众热烈的欢迎。这次演出非常成功,又是《雷雨》在上海第一次和观众见面,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我还请他到复旦、暨南等大学作过几次演讲,这种演讲也是不付报酬的,还得由他自己贴上车资。他参加上海戏剧协社、南国社、青鸟剧社等话剧运动,创办广东戏剧研究所、广西省立艺术馆,无不都是艰苦备尝,遭受反动派一再迫害和歧视,但他始终如一,毫无怨言。他为了革命,为了戏剧运动,为了培养戏剧的新生一代,四十年如一日。就是在解放以后,在党的领导下,他担任了中央戏剧学院的负责工作,他的身体已经一天天坏下去,常常病倒,但他还是坚持到学院去讲课,一直到前年春天,没有间断过。他对后进的培养真可以说是不遗余力的。拿我自己来说,欧阳老可以是我钻研戏剧的启蒙师和几十年的导师,他指点我应该看些什么书,注意些什么方面,借书赠书拾我,中央戏剧学院出版的一些讲稿,如《导演学》《导演学导言》和他自己的《一得余抄》,总是一出版就寄赠给我。去年四月我到北京开会,他还跟我谈到他的戏剧理论研究计划,还要我把文化部指定写的教材讲稿,一写出来就寄给他,并表示他一定第一个向我提意见。可是真想不到,我的教材还没写完,他却离我而去了。 顾仲彝写作的《编剧理论与技巧》 欧阳老是中国话剧的创始人之一,是五十多年话剧运动的领导者之一,他在戏剧事业上有那么大的贡献,但他从来不以功臣自居,虚怀若谷,待人接物,谦恭有礼,对朋友对同事一直是诚恳热情,有意见就提,有好处就鼓励,对真理和正义的维护,奋不顾身,对党的事业,忠心耿耿。他的逝世不仅使戏剧界感到莫大的悲痛,也是我国社会主义文艺事业的不可补偿的损失。我们只有继承他的遗志,学习他的榜样,努力地学习和积极地工作,更好地发展我国社会主义的戏剧事业,来纪念我们这位卓越的戏剧大师和光荣的文艺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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