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看耍盘子的，拿着瓷盘子，举在一根竹棍儿上，玩得出许多花样，我们为什么干不来？因为找不出那用力的方法。还有玩铁球的，将铁球掷向几十尺以上，用额上的小杯接住，诸如此类，巧技甚多，都不过是惯用巧力，就是写字画画第一要懂笔性，要会运腕力，尤其要我们的意思能够与腕力一致。所以张旭看见公孙大娘舞剑器，草书大进。颜习斋论弹琴说：要心与手忘，手与弦忘。但凡无论哪种技艺，在起初练习的时候，未尝没有一二是处，那是偶然的，不是拿得稳的。要拿得稳，非经过长时间的苦功不可。既经熟练之后，只要心一动，就抓住用力点，无论变化如何繁复，都能够措置裕如。人家常说某人在台上做戏，非常自然，这种自然，是曾经很多次勉强的训练得来的。而且一个小小表情，也非用全身的力量不可。譬如眼睛朝前望，全身的力量便都要注在眼睛上，尤其在银幕上。如果你的眼睛要表示怒，或恨，你全身的血脉，同时应当偾张，要求眼睛超前望有力，第一后脖子筋非用劲不可。同时面部的肌肉，通身的筋络，手，脚，都非帮助着眼睛向前不可。表示情爱的时候，或斜视，或正视，或仰视，或直视，或低视，全身非与相应不可。有时背向人回头一看，有时朝前走着退后一看，眼光到处，全身的意思都要到。演悲戏，要使胸口紧迫。演淫荡的脚色，应注意在腰腿部分。笑，叹气，要提起丹田。在银幕上虽然没有声音，若是不提起丹田，便不显明，或是像假的。至于微笑、浅怒、轻颦、苦笑，深忧、冷酷、淡远之类，看起来似乎毫不费气力。表情的时候，却须用数倍以上的精神，尤其是情调要调和。情调和也不过是求心力体力的一致，最好是善用间接之力。有人论舞，说要软、圆、远，舞之妙不尽于此三字，其中远的一个字，我们最可以心领神会。软是说用力要温和，圆是说用力要平均，远是说取势要得当。不仅是舞，演戏也是一样，演影戏也是一样；不过演戏有说白、音乐、歌唱来帮助我们表情，影戏全靠动作，所以比演舞台戏格外用力要多，格外要妥当，我从前看过日本名优高田实演戏，他的动作、说白最简单，但是表现的情致最繁复。他站着台上半天不动，人家觉得他根根毫毛都像竖起来，所以大家称他的表演叫“腹艺”。当时在日本全国优伶之中，没有人能够及他。我还看见曼丽毕克福一个大写可以叫人流泪，这都是不容易的。像这类的名优，虽说是天才，尤其是能够牺牲毕生的精力去探讨表现的方法。表现的方法，就是使我们气力不白费的指南针，千万莫把演影戏看得太容易，莫自己太信自己的天才。天才和华格拉，也不是一天成功的，孔子也好学不倦，不耻下问。我们天天要寻找我们用力的错误，我尤希望银幕明星多多注重“腹艺”。

1926年，欧阳予倩编导默片《玉洁冰清》，并在其中饰钱维德

——载于《银星》1927年第5期，1月16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