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年，欧阳予倩（右）与吴我尊演出《桑园会》

我觉得最有兴趣的事，莫过于演戏，可是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登过台了。回想以前组织春柳社的时候，只要有戏可演，便任什么都可以牺牲。以后做了职业演员，不免随时感到许多技术上尤其是人事上的困难，往往惹起种种的难过，可是只要坐上化妆台子，一面镜子朝面前一放，就什么都忘记了。

演戏自然免不了有偶然或必然的失败，每逢失败一次，兴趣就更高一些，演一次好戏回到家里，半兴奋半疲倦地歪在床上，尽管墙壁灰暗、家具破旧，也会觉得自己清洁、美丽、隽拔，会不知不觉深深地呼吸一口气表示出陶醉着的愉快。

演员们免不了有些是粗俗乖僻的甚至于令人难堪，可是因为他们是舞台上的朋友，我总可以将就许多。

欧阳予倩京剧照

近来我对戏剧的见解是和以前是不同了，对于以前曾经出过风头的舞台和出过风头的戏都不能不加以否定，可是我对于戏剧的兴趣比以前更加几倍热烈。尽管不登台，我更觉得只有舞台可以寄托生命。此后想专从事于导演带管编编戏，纯粹的作家我是不想作的。

我于职业以外专注的事很少，嗜好也可以说没有。烟是三十岁以后才抽的。最初抽烟的时候，并不为烟，为的是抽烟的姿式，渐进便为的是烟的装潢。多少年来渐渐懂得烟的味道。我欢喜雪茄，尤其欢喜老美女牌的维多利烟。上了瘾，烟的价钱却越来越贵，于是只好噙一枝广东叶子烟，抽一斗福建的紫玉秋。偶然得着一二支维多利便如见故人。

我欢喜读文学书，也欢喜批览些哲学论著。近几年颇涉猎些社会科学的书籍杂志。欢喜和朋友们谈社会经济问题，也翻一翻各银行的报告，但这都不过求其间接帮助戏剧罢了。

我最不感到兴趣的就是赌钱，跑马从来没有看过。围棋和弹子曾经迷过一两年，早已抛弃了。平日欢喜在街上看柜窗里的装饰，闲的时候欢喜逛画锦里和棋盘街，画锦里的香粉店、棋盘街一带的画店可以使我盘桓许多时间，还有城隍庙我也欢喜去。以前很爱吃小馆子，现在因为时间和金钱的限制，许多熟识的堂信儿都生疏了。跳舞场我也有时涉足，舞女灵活的随便乱跳她都跟得上，合着音乐的拍子走上几圈，对于疲劳的神经可以得着新刺激而减少衰弱的速度，可是我从来不问舞女的姓名，也从来不认得她们的脸。可是当舞罢归座的时候，每每会联想到舞场的背面和舞女的生活。因此现社会的阴影又翳住了我勉强打开的心境。

说句老实话吧，我一切的兴趣都淡了。在种种重压之下为生存、为解放而斗争，就是这一点在支持着我的命脉，归根结底，兴趣只在辛勤的工作当中。

——载于《东方杂志》第33卷第1期，1936年1月1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