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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与研究

吕剑 田汉在昆明二三事

时间:2024-07-26     来源:南杰文化     编辑:晓秋

抗战后期,桂林撤退。田汉同志与安娥同志经筑至渝,复于四五年辗转来到昆明。我对于这位戏剧界的前辈,心仰久矣,自然很想一瞻丰采。终于有一天,我就在也是从桂林撒退来昆的新中国剧社的朋友们中间,与田汉同志相见。那时我还年轻,但我们却一见如故,竟订忘年之谊。我们曾互致慰劳:

“一路辛苦了!……”我说。互相攥着双手。

“你们在这里也不容易,”他眼里含着一种亲切、明朗但是深沉的微笑。“不过,往后的事情也许更为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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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汉先生

我早就知道,朋友们当面都尊称他为“田先生”,背后却都亲昵地叫他“田老大”,对于这一点,他自己大概也是知道的。朋友们还说,田汉同志一到哪里,哪里就热闹起来。他有这样一份本领,身上象具有磁铁似的,能把朋友们都吸引在他的周围,把他们联合起来,形成一个和谐的生气勃勃的集体,以从事于大家所追求和献身的事业:抗战演剧活动,中国戏剧运动。是的,他的平易近人,他的热诚坦率、肝胆照人,他的真正能够做到求同存异、看人之不拘细节而着重大局,是很少有人能够和他比拟的。我认为,这正是他作一个人的最高贵的品质之一。有人也许会说,他有时似乎有点“糊涂”“粗疏”,有点“浪漫”气,岂不知这正是他的诗人的气质,他的天真可敬的地方。

我还记得那一次畅游大观楼的事。新中国剧社以及昆明文艺界的不少朋友们都来了。这里山光水色,鸟语花香,无不与游人的内心相默契。但我理解,其实这不过是“忙里偷闲”“苦中求乐”。那时国内及昆明的形势,已经很令人担忧了。“往后的事情也许更为艰难”,田汉同志和我初见时说的那句话,后来真是不幸而言中。……

我往日读过他们的一些剧作,《咖啡店的一夜》《获虎之夜》《名优之死》《丽人行》《江汉渔歌》,等等。我钦佩他的雄才博学,但也深知他的旧诗和书法的功力。漫步之间,我就提出要求,能否为我写张字,留个纪念,他欣然答应。于是就在一间茶座里,磨墨铺纸,只见他在一张宜纸上信笔挥酒,一首七律出来了:

壮绝神州戏剧兵,浩歌声里请长缨。耻随竖子争肥瘦,甘与吾民共死生。肝脑几人涂战野,旌旗同日会名城。鸡啼直似鹃啼苦,只为东方未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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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汉题诗

我站在他的对面按纸,随着他的笔触念下去,念到最后,又看他们题歌、署名。这时从我心头涌上来的,竟不明白是一种什么滋味,总之是,眼前感到有些模糊了,田汉同志放下笔,朝我说,“此为西南剧展而作,现在就把这首诗转赠给你吧!只是缺一方图章。……”

田汉同志这首诗,写于四四年的桂林。但我想,他如今固然写给了我,但也同样可以移赠给名城昆明,以及昆明的“甘与吾民共死生”的战斗者们。田汉同志忧国忧民之情,塞乎字里行间。真是悲歌慷慨,沉雄英发,道出了他的一腔襟怀,也道出了亿万大众的心声。字亦潇洒恣肆,是处飞白。极具精神,很能传达此诗之髓。不错,田汉同志旧诗的造诣,实在不让郭老,而其字亦应令某些自诩为书法家者自惭。他这方面的才能和成就,只是为其大戏剧家的声名所掩罢了。

这幅字一直伴随着我,东走香港。后来,连同我残存的旧稿、书札,由洪遒同志为我带至北平。它是我的珍秘之一。谁料到了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就在田汉同志剃为光头、台上“示众”,被批被斗的同时,它也遭到了厄运。因为它系“黑帮”之作,并且获有“四旧”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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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田汉在昆明为聂耳扫墓

那年七月十七日,聂耳的忌日,我们又一同赴西山之阳为聂耳扫墓。那时聂耳的哥哥也正在昆明。我已经不记得田汉同志当时说过什么了。我相信他的感慨应当是很深的。也许他就根本没有说过什么话,有意按下自己内心的激动。但我记得,田汉同志默默地在聂耳的坟前献了鲜花。……也就在这天晚上吧,昆明音乐界在南屏大戏院举行音乐会,演唱了聂耳的遗作。到场两千人,聂家的男女小孩也登台演唱,真是盛况空前。田汉同志即席讲话:“聂耳的音乐知识也许浅,作品也许粗糙,但他却是新音乐的先锋。他唱出了第一声。哥伦布没有发现美洲之前,谁晓得有美洲?等人家发现了,却又说‘这有什么了不起!’不,聂耳的了不起之处,就正在于他开辟了我们音乐的新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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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汉与聂耳

聂耳,这位天才的音乐家,这位无产阶级音乐的先驱,是我们这位戏剧前辈的最好的战友之一。作为一位前辈,田汉同志对于聂耳的成长也无不影响。他们合作了不少歌曲。特别是《义勇军进行曲》所表现的那种时代精神、民族精神,它所起的难以言喻的历史作用,将永远记录在我们的文化史册和革命史册中。这是他们两人共同的贡献,也是我们永难磨灭的财富。正是出于对人民意志的尊重,共和国成立,它被定为我们的代国歌。谁要抄起铁扫帚把它扫掉吗?我看任谁有多大神力也是办不到的。但是就在文化大革命中,在批判田汉同志的同时,这一歌词却犯了“天条”,不准用了。这里真是用得着当时大字报上惯用的那句话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结果如何?民心自有向背,真理是篡改不了的,坏人终于被钉上了历史的耻辱柱,而有功于人民的艺术家则终于又回到了人民的“凌烟阁”。这不只是个人的胜利,面尤其是人民的胜利。我以为,《义勇军进行曲》这支歌,理应保持其原来面貌的尊严及其历史地位,以永远纪念我们这两位先行者。——一位以二十四岁的壮龄不幸死于日本海中,一位以古稀之年不幸死于“四人帮”的淫威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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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耳墓碑上的田汉悼念聂耳之诗

记得当时我曾为文略纪那次扫墓之行。但是这份稿子,恐怕是不大能够找到的了。

还有一件事,我于《留别建水小记》一文中,已略加叙述,现在既然又说到了田汉同志,这里不妨重提一下。当时我正在《扫荡报》编文艺副刊,不少进步文友先后进入这份报纸,利用重庆与昆明之间的矛盾,利用当时昆明比较开明的气氛,做了一些事情,这份报纸的后台是杜聿明。田汉同志抵昆后,杜为之设宴洗尘,邀编辑部同仁作陪。席间田汉同志带点酒意,说道:“国民党当局好话说尽,坏事做绝,孙先生的三民主义,民族、民权、民生,哪一条办到了?”他情不自禁,指着我们几位编辑,“倒是我们这批年轻朋友,才是三民主义的真正实行者!”田汉同志说着说着,不禁为之掷杯投箸。“重庆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又想故技重演,大打内战,试问全国民众能够允许吗?”田汉同志正气凛然,声气逼人,使得一座皆惊。田汉同志并没有讲任何大道理,但就在这个小小的场合,打了一场出其不意的不算小的胜仗。我曾暗自一面惊异,一面高兴。田汉同志的话正与吾心相合。因为我们在那里工作的心情,我们的想法和做法,也大抵如此,是一种又象看得见又象看不见的斗争,“你扫荡你的,我扫荡我的。”

后来因为在反内战,反饥饿一类宣言上签名,我为报社老板所逼,愤而辞职。这时龙云三公子请田汉同志代组班底,由周钢鸣同志担任总编的《观察报》创刊不久,田汉、钢鸣与洪遒同志闻讯,遂又及时约我转入该报工作。但好景不长,有“不速之客”来访,我只得潜至建水中学暂避。一个多月之后,才又秘密回昆,随新中国剧社的朋友们复员广州。当时不便多露面,没有可能看到田汉同志。那么,田汉同志是于何时又是如何离开昆明的,我就不大清楚了。直到一九四九年春夏,不少朋友先后辗转来到北平,我和田汉同志才又把晤,当然不免又是“互致慰劳”一番。所不同的,是我们已经共同来到了一个新天地之中了。这年七月,我们就一同参加了第一次文代会,参加了南北两支文艺大军的光荣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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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田汉名剧《关汉卿》

遗恨的是,我因“获罪”远谪,未能见到田汉同志晚年巨制《关汉卿》的演出。他一生中这部最杰出的剧作,体现了他品格之高峰的剧本,我是读过的。我简直难于分辨,何者为田汉,何者为汉卿!田、关二人之为窦娥伸冤、大张正气、“为民请命”,事隔七百年,先后辉映,而文字仅其余事耳。可是他们也许连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十年动乱中,苍天在上,又下过多少场“六月雪”啊,悲夫!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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