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予倩同志去世了。这是我国戏剧界一个重大的损失。

予倩同志是杰出的学者，杰出的艺术家。不过他决不是脱离政治而孤芳自赏的学者和艺术家，更不是和政治和人民背道而驰的学者和艺术家，他是追求进步、追求真理的爱国的革命的学者和艺术家。

从他早年参加“春柳社”搞新剧开始，他就是以戏剧作为斗争的武器。《黑奴吁天录》，是表现对于民族歧视的反抗；《热血》，则是向封建黑暗统治掷出的投枪。后来，他又组织“新剧同志会”等剧社，以话剧武器来宣传民主革命，揭露当时社会的黑暗。他并且把新思想带到传统戏曲里来，在传统的基础上加以改革，使之成为锐利的战斗武器。

欧阳予倩（中）、周信芳（右）、高百岁（左）合影

“七七”事变，抗日战争爆发以后，他在烽火连天，局势极不安定的情形下，组织中华剧团，坚持演出，演出的剧目是他自己创作的《梁红玉》《桃花扇》等等。在这些戏里，都充满了爱国主义思想，对于振奋人心，激发人们的民族意识起了巨大的作用。

予倩同志从他的艺术实践，一再证明他是坚持艺术为政治服务的。而且他主张用完美的艺术形式来表现进步的思想内容。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也付出了巨大的劳动。

除了演话剧以外，他还能演京剧，也演得很出色，因此才有“南欧北梅”之称。他演京剧是“半路出家”的，功底不够，可是他能在唱做念打各个方面下苦功锻炼，还能有创造，树立了自己的艺术风格。例如根据《聊斋》故事改编的《晚霞》里的双绸舞，就是他的创造。他用的绸子比普通的要长一半，一般舞绸总是把绸子的中部钉在身上，而他是拿在手里，可以这头扔，那头接，还可以“出手”，使绸子腾空，转身后再接住，由此可见他的匠心和功力。

欧阳予倩演出《晚霞》

他学问渊博，见多识广，又有实际的舞台经验，不但演得好，同时也是一个很好的剧作家和导演。他写过许多新戏，例如《黛玉葬花》《宝蟾送酒》《馒头庵》《晴雯补裘》《人面桃花》《晚霞》《卧薪尝胆》《杨继盛》……等等。他的新戏，思想内容倾向于进步，表现手法也是新颖的。他为我国早期的话剧运动开辟了道路，也为我国的传统戏曲带来了新血液。

过去的戏曲演员，不识字的多，排新戏的时候，大都只用幕表，全凭舞台经验来应付。予倩同志的新戏都是有剧本的。苦于演员不识字，他曾经和我发起识字会。

他还能填词谱曲。记得《汉刘邦》里关于韩信的一本，有一只曲子就是他创作的。他还为《陈胜吴广》写过一段鼓动人民起来反抗暴秦的念白。

予倩同志的才能是多方面发展的。除了话剧和戏曲以外，他还从事电影、音乐以及舞蹈工作，涉猎很广，钻研很深，成就很大，都是尽人皆知的。他还长期致力于戏剧教育工作。他在南通办过伶工学校，在广州办过广东戏剧研究所，在广西办过广西省立艺术馆。解放后更受党和人民的委托，担任中央戏剧学院院长，为人民的戏剧教育事业鞠躬尽瘁，而今可说是桃李满天下。

欧阳予倩与周信芳演出《潘金莲》

他还在南通办过更俗剧场。在演出和经营方面，都创立了许多新的规则。

予倩同志本来只是一个富有爱国心的学者和艺术家，由于他追求进步，追求真理，勤勤垦垦，兢兢业业，数十年如一日地献身于人民的戏剧事业，他从没有中断和革命和人民的联系。在抗战胜利以后，他更进一步参加了和国民党反动派的斗争。解放以后，他光荣地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从一个进步的爱国的学者和艺术家，成为了无产阶级的文艺战士。

入党以后，予倩同志更显得年青，干劲十足，他陆续写了许多有意义有价值的文章，这些文章虽不是系统地但也是部分地总结了他的艺术经验。这些文章既有正确的观点，也有丰富的材料，还有引人入胜的文采。他还把《黑奴吁天录》重新修改为《黑奴恨》，无论在思想性上，还是在艺术性上，都有很大的提高。我们知道，他还有着许多重大的计划。比方说：他曾经计划要写一部《中国舞蹈史》。这本是他多少年来的夙愿，也为此搜集过许多材料，可是在解放前，以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完成如此宏大的计划的，相反连收集到的材料也在战火中散失了。解放以后，有了足够的条件，可以依靠党依靠群众来完成这个计划了，不幸疾病夺去了他的生命，这是多么大的憾事！

周恩来观看《打渔杀家》后与周信芳合影

我和予倩同志的交往将近五十年了。从在丹桂第一台开始，曾经长期同台演出，在《大闹宁国府》里，他演王熙凤，我演贾琏。在《黛玉葬花》里，他演黛玉，我演宝玉。在《宝蟾送酒》里，他演宝蟾，我演薛蝌。在《潘金莲》里，他演潘金莲，我演武松。在《新玉堂春》里，他演玉堂春，我演蓝袍。我排新戏如《汉刘邦》等，他也给予很多帮助，并且也参加演出。我们经常在一起研究戏剧，探索戏剧革新的道路。就在互相切磋之中，和旧社会的种种黑暗势力作斗争的过程中，我们结成了亲密的友谊。解放以后，我们虽然一在北京，一在上海，各有各的工作岗位，但在上北京开会时，总能够见面，虽然常常时间很仓促，不能畅谈，但我们都是在党的领导之下，有着共同的目标，共同的思想和语言，因此我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心愿，就是要尽力为党、为人民、为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多做一些事。

欧阳予倩给周信芳的贺信

去年，我到北京去参加演剧生活六十年的纪念活动。予倩同志病了，但还特地从医院里送来了一封热情的祝贺信。我要去看他，医生不同意，怕他激动，怕他的病情恶化，他知道了，坚持非和我见面不可，医生拗不过他，才答应我去看他。那天他很快活，说：“我们年轻的时候，没有好好地玩玩，等我好了以后，一定要好好地玩玩。”的确，四十多年来，要像青年人那样去玩玩，过去没有办到。我多么希望能和他在一起多盘桓几天。我知道他并不是那么贪玩的人。这只是说明他对朋友那么亲切，说明他始终那么乐观，说明他对于生活的信心，他还要为党和人民做更多的工作。当时见他精神那样好，总以为他一定能一天天好起来，哪知突然传来了他的噩耗，怎不令人为之痛惜不已！

我们要学习予倩同志丰富的艺术经验，但首先应该学习他的追求进步追求真理的精神，学习他把个人钻研和党的领导、群众的智慧紧密地结合起来的榜样。

予倩同志，你的未竟之志，将由我们以及青年一代来完成。亲爱的同志，亲爱的老战友，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