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家至上》这剧本公演之前，我想写一点关于导演欧阳予倩先生的什么。但是题目虽然写在稿纸上了，文章还是很费踯躅的。因为：

第一，我自己对于戏剧导演，演技之类一无所知；

第二，我和欧阳向无交往，除了十几年前看过他唱过一两次旧戏以后，下装后的庐山真面一直到最近才见过一两次，他的作品，也只读过一两个剧本《潘金莲》《花木兰》（也许剧名都不是这样），连他自我介绍的《自我演戏以来》也没有读过，就是说，我对于他的无论哪一方面都知道的很少，理解得很肤浅或者说毫无理解。

《戏剧春秋》编辑部组织的《国家至上》《包得行》演出座谈会，欧阳予倩发言

然而，我还是要写篇文章。因为我向来敬爱，甚至夸张点说，崇拜忠实于自己的岗位工作，自始至终，以严肃的态度，埋头苦干；不求赫赫之功，也不怕求全之毁，不矜夸也不畏缩，不为富贵、贫贱、威武而变易其素志，把自己的全生命献给他所爱好的艺术的艺人，我以为这种人才是真正的艺术运动的支持者推进者。或者有人以为这很容易；当然，口头上说说，并不困难，难的是实际上做而且做到底，不然，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我们还只看见欧阳一个。

欧阳是对于戏剧艺术了解得最多的一个，也是从事戏剧改革最早的一个。直到最近我们还看到经过改造过的《桃花扇》《玉堂春》之类。对于旧戏，盲目地歌颂与反对，一过分歌颂旧形式，或是反对旧形式，我们都不赞成。旧戏有它的历史，有些适合它的形式的特殊题材，也有它的广大的观众，这就是它存在的理由。然而它必须主要地在内容上加以改进，才不致为时代精神所抛弃。然而它的改进，也一定有一个一定的限度，不能强迫它的形式完全适合新内容，也不能简单拿新内容去牵就它的形式。怎样从旧戏中除去远背时代精神的东西，对旧戏改革，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工作，必须理解旧戏，能够驾驭它的形式；同时理解时代，能够把握时代精神，才能胜任愉快。欧阳正是这一工作的选手。

桂林时期的欧阳予倩

在戏剧界，演、导、编全能的人，似乎并不算多，欧阳也是杰出者之一。我觉得在他的演、编、导三件事里，贯串着一种他所独有的东西：对于这，我还没有想出最适当的话来表示。胡乱地说，就像在普希金的小说里所最容易碰到的一种使人亲切，欣慰，而又怅惘的罗曼蒂克气氛。处理儿女们的柔情、热恋、娇憨和哀愁，想未必有人可以和他并论。但这说法，只是对特长的强调，并不是说他除此以外，别无所能；更不是说他会以这特长来导演《国家至上》或者因为这特长而会妨害《国家至上》。而且罗曼蒂克气氛，也不光适合于儿女私情，应该同样也能表现英雄们的大事。

——以上算是我对于欧阳的一点理解。

广西省立艺术馆演出老舍、宋之的编剧，欧阳予倩导演《国家至上》的说明书

戏剧运动在抗战中壮大，扩张，提高了。并且还在壮大，扩张和提高中。今天，一定有不少的戏剧艺术的学徒或者说戏剧战线的战士，不光愿意向《国家至上》这剧本，同时也向这剧本的导演，一个严肃的老艺人学习的。那么，他们应该把看这次的演出，当作一个紧要的工作；而他们的幸运，也将为看不见这次演出的人们所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