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钢琴的每天练习五六小时,手指要弹肿,指头不够长的,还要将虎口皮割开。这是为什么?为求技术的精妙。歌唱的一天到夜练习声带;跳舞的练习腰脚;演说家练习语言姿态;甚至于打盘台球,踢个毽子,抖个空钟,都非有长时间的苦功不可。可见技艺在很短一个时间给人家欣赏,要叫人满意,要留个比较深远的印象,全靠着平日的努力。
当我演新戏的时候,我们的同伴大半把玩耍看得太重。他们以为只有旧戏要下死功夫,新戏是新时代的产物,全靠天才。他们虽然也留心些世故人情,却没人拿演戏当他们的功课。我当时深觉得自己蠢笨,一天到夜研究道白,研究身段表情,差不多吃饭喝茶,我都要做出许多的姿态。我常常强勉拉着朋友听我说白,或是看我的表情。朋友每每觉得有些不耐烦,而且背地还笑我作怪。但是我在舞台上便收了很多的效果。本来人类的形形色色,至为繁杂,就算是时时留意,到了演戏的时候,遇着一种自己不习见的人格,要想一个适当的法子去表现他,实在是非常为难。就算剧中人的性格,同我自己一样,只要境遇不同,情景便异,描写的方法自然也因之而变。我们要求演得恰到好处,恰合身份,还要让人看着美,听着舒服,我们自己也觉得圆转自好,谈何容易。须知舞台上的自然,是由多少不自然的训练来的。无论如何的天才,非有不断的苦功,不能有成就。请看有许多有望的青年俳优,在初出台的时候,得一二次好评以后便无声无臭了。这不是社会冷落他们,是他们自己的堕落。好比一架飞机,虽然能高出万仞之上,若是不加足汽油,如何飞呢?所以懒惰与自满,是万恶之源。
我演舞台戏的时候,也曾过过不少浪漫的生活。我当时的收入颇丰,我便挥洒自如的只求快活。我断送了许多有用的光阴,若是我那时多多的用些苦功,我如今的成就,决不止此。
我如今中止了我的舞台生活,我也进电影公司来了。我以为影戏在目下,较新旧戏能发挥自己的意思,我便决心从事于此。一面再多写几篇戏曲,因此得与现在或未来许多的明星接近。我看他们的生活与民国五六七八年的新剧演员差不多。影戏公司的待遇,也与那时候的老板待演员一样。我觉得有多数的电影演员,都是除在摄影场之外,不当自己是个演员。所以一进摄影场,不是乱七八糟的自满,就是莫明其妙的呆滞。什么叫艺术,什么叫修养,完全谈不到。就是旧戏班里“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这种信条都好像没有。能从导演的指挥的,就算不错。求其自己略用脑筋,便舍不得了。这种现象,于影戏公司,自然不利,于演员本身,也等于自杀。这是万万不可以的。
我们到了摄影场,便好比装好一瓶一瓶的酒去卖:酿酒的功夫是在平日,平日不酿,拿什么去卖呢?没有卖了,便不免要在瓶内渗些冷水,那就不能得顾客的欢迎了。
1948年,欧阳予倩(一排左四)在香港拍电影《恋爱之道》
此外我还一层想谈,一谈就是驻颜之术。我们不是神仙,哪能不老?不过求其稍微老得慢点。我自问不是道学先生,我极赞成各种的游戏。淡淡的酒,饮个一杯,半杯。淡淡的烟,抽个两枝,三枝,都没有什么大妨碍。晚上偶然晚点睡,也没有十分要紧。若是纵情烟酒,俾昼作夜,那就害及身心了。从前以男子的文质彬彬,女子的工愁善病为美;如今是无论男女之美,第一就要体格强健。有害于健康的事,一定足以损美。譬如吃鸦片,纵酒晚睡,都使人面部浮肿,目色无光。演舞台戏,还可以拿浓化妆及灯光来掩饰缺点。在银幕上,是有大写的,毫无躲闪。所以身体健全,努力不断,是最紧要的。
以上所说,是关于艺术及体格的修养。还有两桩事,关于演员道德的,也很要紧。(一)就是稍微有些面子的演员,最爱东订合同,西拿聘书,同时使好几家公司,抢着夺着,以便自高其身价。(二)就是不守时间,每每迟到,使公司无形的受损失。从前的旧戏子,最会玩这两手;但是,终归失败,并不能得什么利益。我就经验所得,敢尽一部分的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