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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与研究

话剧《关汉卿》创作侧记(节选三)

时间:2021-04-03     来源:南杰文化 2020-12-12     编辑:黎之彦

三、打磨修改

五月四日早起,田汉同志在一片新绿的葡萄架下散步,他说:昨晚重读一遍《关汉卿》,看来还有可改之处,郭老和一位青年读者来信颇有道理,要让赛帘秀送行并唱《沉醉东风》。原来的《沉醉东风》,还是由朱帘秀唱较合身份。赛帘秀唱的,要另写一支。

五月五日,田老以九场本《关汉卿》为基础,作第四次修改。他先从末场改起,增加赛帘秀陪同朱帘秀赶到芦沟桥送行的情节,让赛帘秀唱《沉醉东风》之前讲一段说白,以揭示她坚强的性格和悲痛的内心活动。田汉同志说,增加这段说白,是从赛帘秀的性格出发,考虑到她的反抗精神是始终如一的。因此,在写完这段说白之后,田老另给赛帘秀写了一支《沉醉东风》。

五月六日修改第一场,只改了某些不合适的现代语、误排的人名和年号,其余未作改动。田老说,这场戏如按照大家提的把刘大娘的一段讲述拆给大伙说,有点不合情况。因为,刘大娘讲朱小兰含冤的事,是在朱被枉杀之后,观众都很想听朱的冤情,而且急于一口气听下去,所以还是让刘大娘一人讲述更合理、更有效果。改完第一场,田汉同志问我:你觉得关汉卿作为梨园领袖、杂剧班头,戏写得够不够?接着,他用深邃的眼睛盯着书桌上的高尔基的塑像,慢慢地说:作为“杂剧班头”的关汉卿,戏还应当加强。要知道,他是人民的戏曲家,这个基本性格,要在这次修改中充分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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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人艺复排《关汉卿》演出海报

五月七日下午二时,《戏剧报》和《剧本》月刊编辑部联合召开座谈会,邀请一批戏剧家和历史家座谈田老的新作《关汉卿》。晚上,田汉同志听完座谈会发言传达,对同志们赞扬表示感谢。关于《关汉卿》剧作的意义,他除了同意同志们的分析外,又补充说:这部悲剧,是让人民了解我们的祖先过的是什么苦难的日子,又做过哪些悲壮的斗争,使大家都知道今天幸福日子来之不易,更珍惜我们用铁和血换来的新中国。接着,田老对同志们建议他把关汉卿写成作风平易、联系群众的杂剧班头,他会心地微笑说:“这个意见好。”当他听到有人说,关汉卿应是七十岁的人时,禁不住哈哈大笑,他说:这是史家们一种估计,我写他四十八岁,也有我充分的理由哩!

五月八日,田汉同志又一次细读史料,他说要把修改重点放在关汉卿作为杂剧班头,和艺人合作谈戏写戏的描写上面。他估计要增加三场戏,把原来的九场变成十二场。他认为吸取别人的意见,应有自己独到见解,两方面都不能偏废,“古人路边造屋,三年不成”,就因为听路人意见,改得屋子不成屋子了。

午休起来,田老修改剧本一直到深夜二时,在第一场、第二场和第四场里增加了关汉卿与书会朋友、艺人、琴师研究曲牌、剧词和音乐的情节。此外,还给郭沫若同志写了复信。

五月九日,田汉同志阅读史料。根据史料,他设想了和礼霍孙、阿合马和伯颜三者之间的矛盾,设想了一些新的场面和情节。他说,在一、二、四场中增加了一些新的情节都是为了突出关汉卿与艺人的联系的。关汉卿的社会地位低,常混迹在艺人之中。贾仲明评价他是“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师首,捻杂剧班头”,要把这个特点写出来,让关汉卿从精神上支持、生活上关心艺人,和艺人探讨艺术问题。关汉卿在写作中,不断有艺人、琴师来找他,商量曲牌和演出问题。关汉卿的作品,常常是在勾栏戏场与艺人为伍,与艺人切磋时写成的。他在艺人中成长。他有许多书会朋友,从他们那里吸取创作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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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人艺王斑于明加饰演的关汉卿和朱帘秀

五月十日,田老写第九场戏,群众为了营救关汉卿而发动“万民禀”活动。田老说:这场戏的立足点写关汉卿和老百姓的关系,他不仅与艺人而且和普通的市民、农民都有着密切联系。他的杂剧,是写平民百姓的,也是写给他们看的。因此,人民对这位热心的代言人,对他的杂剧,一定很欢迎。关汉卿被囚禁,人民是会设法营救他的。

五月十五日,田汉同志经过几天的写作完成了最后三场戏:第十场关汉卿与难友刘长生的狱中生活;第十一场,和礼霍孙签押房;第十二场,芦沟桥送别关汉卿。至此,《关汉卿》的第四稿全部完成,共七万一千字。

田老说,第十场似乎没有关、朱在狱中唱《蝶双飞》那么悲壮,但却表达了人民的反抗情绪。元代的法律,“十恶” 的第一条是“谋反”,而谋反是要杀头的,刘长生属于这一类。关汉卿“妄撰词曲、犯上恶言”是鼓动“还手”精神的,自然也是“谋反”。他举《包待制三勘蝴蝶梦》为例,说明他写关汉卿的“还手”精神是有根据的。他还说,关汉卿胆大,居然把“还手”的对象指向皇亲国戚、权豪势要之家。

五月十六日,田老说,他对最后两场戏,考虑得比较多,所以写了三天。田老从史实中寻找到和礼霍孙是个很矛盾的人物:他被派去缉捕王著,后来又是审理阿合马罪行的主要大臣。因此,一面惩处阿党七百十四名,一面缓和与人民的矛盾,放宽对关汉卿的处理,是完全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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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北京人艺王斑饰演的关汉卿

六月十五日晚,去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看《关汉卿》第一次彩排,舒绣文饰朱帘秀,刁光覃饰关汉卿,导演是欧阳山尊。这次彩排采用的是《剧本》月刊发表的九场本。观毕,在回家的路上,田老说:“演得不错,可惜严肃了些,我希望这出戏演得更热情奔放。”

回到办公室,同院的几位剧协同志都想听听田老的意见,田老说我倒要先听听你们的意见。当大家议论毕,田老说:关汉卿的性格,我看仍有进一步挖掘的必要。他不求功名,不做官,终生为民请命,与下层人民为伍,反对滥官污吏,这一点要跟剧院导演、演员讲清,要向观众宣传。

夜阑人静,田老为《光明日报》写了七律一首,以助这次公演:“关卿久矣薄儒冠,宁向勾栏骂滥官。雪意何尝千载远?笛声长向五更寒。帘前慷慨陈词易,狱底从容击贼难。毕竟蝶双飞愿遂,好收红泪上征鞍。”

六月二十八日下午二时,在政协礼堂隆重举行世界文化名人关汉卿戏剧创作七百年纪念大会,郭沫若同志致开幕词,田汉同志作关汉卿生平及其创作专题报告,题目为《伟大的元代戏剧战士关汉卿》。

晚七时半,在首都剧场举行世界文化名人关汉卿戏剧创作七百年纪念演出周开幕式,由中国剧协副主席欧阳予倩致开幕词,然后演出田汉同志的《关汉卿》,田老陪同周总理、陈毅副总理观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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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田汉陪同周恩来、陈毅等观看话剧《关汉卿》前排右起:陈毅、周恩来、郭沫若、阳翰笙、田汉、刁光覃。

四、后续故事

至一九五九年六月,田老连续收到日本朋友千田是也先生等人的来信,向他介绍话剧《关汉卿》在日本上演的盛况。信中说:日本三个著名剧团“俳优座”、“民艺”和“文学座”联合演出田汉同志的《关汉卿》,从一月九日首演以来,先后在日本大阪、神户、京都和东京等地演出,地区之广,时间之长,观看人数之多,为以往所少有。现在日本观众在电车上、街头、酒吧间,到处谈论《关汉卿》。剧场的观众,很多人饮泪啜泣,有的激动地说:“关汉卿太使我感动了,我也要像他那样活下去”。到场外的许多书店,购买《关汉卿》的顾客很多,使书店应接不暇。

千田是也还在信中说:“由于剧中情节有对统治者压迫的反抗,对艺术的干涉,对弹压的反对,对非正义裁判的抗议,……引起了很大的反响。”田老一边看信,一边激动地惊喜得几乎叫了起来。我还很少见到他这样激动。他说:“这确是我意料之外的。可见,一出现实主义的戏,一出具有较深刻的能反映时代思想的戏,它的作用和影响,甚至可以超越时代、超越国度、能够产生使你难以想象的国际影响。”

田汉同志把信搁在茶几上,往沙发上一靠,回忆起郭老的《屈原》在日本演出产生过同样的效果时,他锐敏的眼睛透过眼镜思索一会,用沉重的语调慢慢说:“日本人民是聪明的、勇敢的,也是很善于思考的;我的《关汉卿》成了第二个《屈原》了。……看来,《关汉卿》的主题应该是悲壮的。……我们还应加强《关汉卿》的悲剧性。”

六月中旬,周总理从广州回到北京。有一天在外交宴会休息时,周总理高兴地对田老说:“田汉,我在广州看了粤剧《关汉卿》,红线女演得很好,唱更好,戏改得也好嘛。他们把《关汉卿》的喜剧结尾改成悲剧结尾了,你可以看看去。”田汉同志历来是很尊敬周总理的,他表示一定去广州看戏。参加宴会回来,田老兴奋地说:总理今天还说他在广州看了三次《关汉卿》,马师曾和红线女的演出都很好,可以让他们赴朝鲜访问演出。出国前请他们先来北京演给我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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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剧关汉卿电影海报

六月十九日,红线女前来探望田汉同志,给田老唱了《蝶双飞》和《沉醉东风》,田老听了无比欢喜。红线女说,《关汉卿》的结尾改为悲剧是周总理建议的,原来也是按喜剧结尾演,后来就改了,终于获得很大成功。田老问红线女:总理是怎么讲的?红线女说:总理说结尾伯颜与和礼霍孙让关、朱一道走,按照当时的实际情况看是不可能的,我建议你们改成悲剧,不让关汉卿和朱帘秀一道走,也就是“蝶分飞”!田老静静地听着,不断点头。

七月二十日,广东粤剧团赴朝访问演出前夕,在北京演出《关汉卿》,田老一连看了三次。今晚归来,他填词一首《菩萨蛮——送<关汉卿>访朝》,书赠马师曾、红线女,词曰:“马红妙技真奇绝,恼人一曲双飞蝶,顾曲尽周郎,周郎也断肠。芦沟波浪咽,以送南行客,何必惜分襟,千秋共此心。”

七月三十日,我问田老是否同意粤剧的结尾?他说:“粤剧这个结尾是总理建议改的,它改得好,于历史、于现实的反帝斗争都有积极意义。我的话剧结尾也要改,以前让他们蝶双飞,看来浪漫色彩多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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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师曾与红线女饰演的关汉卿和朱帘秀

一九六〇年五月二日,田汉同志最后一次修改《关汉卿》。他说这次不作太大的改动,只集中笔墨把喜剧结尾改为悲剧结尾。五月四日,《关汉卿》修改完毕。这次修改,没有增加人物、情节和场面,但删掉了第十场狱中关与囚犯刘长生对话的这场戏,删去十二场赛帘秀唱《沉醉东风》时的集体唱。把结尾关汉卿和朱帘秀一道南下,改为和礼霍孙根本就不理睬、不照顾关与朱的恩爱关系,伯颜老太太也不肯出力。田老说:《关汉卿》第十场原意是歌颂关和人民敢于向统治者“还手”的精神,好象我们看到一批共产党人对国民党“还手”一样,但这样写太白了。其实,贯串全剧的都是“还手”精神,删了它反而会含蓄些。再说,既然是悲剧结尾,剧中人悲愤告别观众,也就发人深省,让人联想到人民对元统治者还手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田老接着说:“这次修改,关汉卿和朱帘秀在狱中唱的《蝶双飞》仍然保留,但这只是一种理想,是乐观主义精神的抒发,实际上是不能实现的。现实的悲剧是蝶分飞,一个关入勾栏,一个流放南方。当然他们的心是永远联在一起的。所以我在后面又加上关、朱联句:关说:‘且忍珍珠落,’朱说:‘休教鸿雁稀’,关:‘鸡声鸣不已’ ,朱:‘终有蝶双飞’。”田老说到这里,难过地笑起来。他走入客厅,在厅中转了个转儿,说:“我是非常善良的,总是想让他们双双飞走。但还是总理说得对,因为从历史上看,从压迫者对待被压迫人民看,后者只能以悲剧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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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八日,田汉同志让我把修改完毕的《关汉卿》送交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全剧共十一场,七万四千字。他的内心是矛盾的,虽然改了个悲剧结尾,但又希望同时保留喜剧结尾的前一个版本。他在“自序”中说:《关汉卿》原是喜剧结尾。根据一些记载,朱帘秀后来是在南方生活的,这样处理不是没有理由。再说,让这一对经过苦难考验的艺术伴侣成为永不分离的双飞蝶,也是符合人民愿望的。有些同志觉得让他们南北分飞更符合当时的历史情况,给人以更深刻的教育。粤剧《关汉卿》就是按悲剧的路子修改的,我同意这样处理,把话剧也改成这样了。但我觉得喜剧的结尾也不妨同时存在。

一九六一年四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田汉同志的话剧《关汉卿》(十一场)单行本,这是田老对《关》剧最后的一次修改本。

一九六三年八月,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重新演出《关汉卿》,采用1961年4月出版(悲剧结尾)的单行本,由焦菊隐担任导演,蓝天野饰关汉卿,狄辛饰朱帘秀。全剧演出贯串了田老和焦先生规定的由冤到恨直到反抗的动作线。遵照周总理一定要演好这出戏的指示,考虑到当时世界各民族解放斗争的新形势,突出了关汉卿反对压迫的斗争精神,演出获得进一步成功。田汉同志为此打电话给焦菊隐同志,向他以及全体演员祝贺。(完)

附录:

蝶双飞

将碧血、写忠烈,

作厉鬼、除逆贼。

这血儿啊,化作黄河扬子浪千叠,

长与英雄共魂魄!

强似写佳人绣户描花叶;

学士锦袍趋殿阙;

浪子朱窗弄风月;

虽留得绮词丽语满江湖,

怎及得傲干奇枝斗霜雪?

念我汉卿啊,

读诗书,破万册,

写杂剧,过半百,

这些年风云改变山河色,

珠帘卷处人愁绝!

都只为一曲《窦娥冤》,

俺与她双沥苌弘血。

差胜那孤月自圆缺,

孤灯自明灭;

坐时节共对半窗云,

行时节相应一身铁;

各有这气比长虹壮,

哪有那泪似寒波咽!

提什么黄泉无店宿忠魂,

争说道青山有幸埋芳洁。

俺与你发不同青心同热;

生不同床死同穴;

待来年遍地杜鹃花,

看风前汉卿四姐双飞蝶。

相永好,不言别!


(原载《戏剧论丛》1982年第一期。小标题为编者所加,个别文字有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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